147   那些问题

    一向冷冷清清离阁老墓不远的河边，此时已不同往日，又红旗飘飘，人来人往，老船码头那条原阁老街遗址边，又被整修一新。道路两旁一些简陋的门面屋已搭建了一长溜。都是用木条子、楠竹搭起来，上面盖些油毛毡、或塑料布。屋内就摆个简易的柜台，放些烟酒、食盐、酱油等日用品之类。没开南货店的就卖生资，或搞小饮，下点面条，蒸点馒头、包子供来往船只或本地村民。品种虽然单调，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样，但也为这个曾一度死气沉沉的山村带来了一丝生气。刚刚闻讯赶来的一些村民也不甘落后，急忙动手在那里寻找适宜的地基也准备开店。沉寂了几十年的这个小村落突然一下又沸腾了，即使是两排简陋的木架子塑料棚，把生意招牌一挂，里面琳琅满目有几样货摆在那里，也像模像样是个店子了。几十年只长杂树、荒草的乱坟岗子，也初步形成了一个集市小街的雏形。在那条不足几十米的小街上走一走，居然也能感受到一丝集市贸易带来的热闹气氛，自开张以来，河边的船只显然已增多了数倍，那些常年因买日用品要长途跋涉去唯一的一家公家开的供销社的村民，也喜笑颜开，都汇聚到这里来买货，也来看看新鲜。老人说，几十年前这里就是一条好长的街呢，门面铺子少说也有二三百家，那个热闹啊，我们一上街就不想回了。原以为我们这一辈子别想在这里见到那个景象了，想不到现在又枯树发芽，又有了铺子，还可以开店做生意了。年轻人也跑到这里来看新鲜，来了又吃包子又吃面，直说好吃。几分钱一个的包子，一角多钱一碗的面，吃了还跟家里人也带了一份去。回家逢人就夸，他们上了阁老街，那里的阁老墓开了坼，要大兴大旺了，于是又招来一批批来看街景的村民。店主都笑容满面，热情招揽生意，争先恐后要他们进他们的店子。过往的船只也像闻到了花香的蜜蜂一般，蜂拥而来，一时这条简陋的还是泥巴筑成的街面，就熙熙攘攘，人满为患了。

    孟觉豪带领的检查组也来到了这里，这拨人见此情景与那些村民赏心悦目的心情截然相反，而是面带惊疑之色，这些场景平常只在县城或小镇上见到的怎么在这个偏辟的小山村也见到了？这些乡村干部，平常见到的大多是农民在田地里劳作，干的是田土里的活，经商开店与他们毫无关系。既使每个大队有集体办的一个代销店，但也只照顾那些年老体弱不能干重活的老党员、老干部，其他人你想也别想。只有城镇居民通过招工你才可以在公家的供销部门当个营业员，那可是个人人见了眼红，了不得的职位。谁想买个计划物质，他可以开后门替你弄个斤二八两，比如白糖，红枣，或者要扯几尺新到的几样花色布，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当干部的当然暗地也有这个优先权，想买点什么紧缺物质，到柜台边向营业员悄悄耳话几句，就神不知鬼不觉到了手。连干部都要巴结他们呢，哪个家倘出了个营业员，那可是祖宗八辈子修来的福，一家人都感到荣耀了。而在这里，却堂而皇之公然开起了店，敢把只有公家商店里卖的商品私自开店卖了，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一些干部就惊异地睁大眼睛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既然田土可以分到户了，私人还能开店做生意了，那社会主义性质不就全变了？那还是什么社会主义？那与旧社会搞资本主义还有什么区别？唉！这个孟觉豪呀，你也太胆大包天了，连这个你也敢干？也有人持不同意见，说，既然改革开放了，就要敢于冲破禁区，敢担风险，还要勇于探索。现在不是在讲要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吗？我看他就做得对，为什么不能这么搞？因循守旧社会能够发展吗？孟觉豪敢开这个先河，先在这里搞个样板，说明他有这种大无畏的精神，敢于创新，这种精神就很可贵，今后我们中国说不定就要按这条路走。只有这么走，中国才会有出路。众说纷纭，谁也说不准谁对谁错，都只把疑虑的眼光一齐投向区长齐先枫等几个头头那里。

    赵世杰看到这些现象始终沉默不语，不赞一词。齐先枫把眼光盯在了正在争地基建门面房的那几户闹得不可开交的农户身上。还上前去问：“你们都是想在这里建门面房，也想做生意？”

    有一农户说：“不是已经准许开店了吗？你看那些先开张的几户就已做得红红火火了，每天店子门都挤破，每天夜里数票子都数得花了眼呢。我们再不搞，好地方都会被别人占了。这地方孟觉豪书记讲，还要大搞呢，要搞得比原来的阁老街还要好。”

    齐先枫阴沉着脸骂：“真是瞎胡闹，都去搞小自由做生意去了，农业生产谁来搞？上面也没明文规定都可以做生意呀。现在我们还是集体所有制，你们都开了这店那店，我们供销社还办不办？”

    一农户就不满地说：“没有孟书记表态支持，我们敢干么？孟书记也是党的干部，他讲的话还能作不得数？他在大会上就公开说 ，搞责任制了，今后劳动力会有大量剩余，这些人以后没事干了怎么办？总不能都绑在那一小块土地上刨食吃吧。以后大家都可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能经商就经商，能务工的就务工。没人敢干涉你。怎么到了你这里，腔调就不同了。你是什么人？”

    齐先枫没好气地说：“连我都不知道？我就是区里的齐区长。”

    那人就笑起来；“哦！原来是齐区长，久闻大名。听说你对分田到户搞责任制一直在唱反调，还想把敢于搞改革的孟书记一棍子打死。我们群众都对孟书记讲了，你开除了党籍，判了刑，坐了牢，我们群众为你送牢饭，为你保驾护航。只怕你齐区长坐了牢，群众倒还会放几挂万字鞭呢。嘻嘻！”

    齐先枫气得一梗一梗，脸色铁青，照他先前的脾气，这家伙他早喊民兵一绳子捆了，先吊他个野鸭子扑水，然后再斗他三天三夜，让他尝尝攻击干部，乱讲怪话的滋味。但现在不行了，那一套已行不通了，但批判斗争还是要嘛。齐先枫就对那人发出了警告：“我看你这个人不像个安份守已的作田汉子，不要以为改革开放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坏分子我们还是要整的。你是不是这个村的？”

    那人大大咧咧地说：“是又怎么样？我是洞庭湖里的麻雀，见过几个风浪的，我还怕你？”

    齐先枫又咬着牙骂：“你不要以为没办法整你，我们还要调查调查。”

    就派章吉帮查查那个人的来龙去脉。一查，这人果然虽是本村人，但一贯不务正业，长期不安心搞农业生产，到处流窜，搞投机倒把还受过批斗。这次听人说阁老乡马上要搞开发建农贸集市了，规模大得很，就忙辞掉了到外面找的一份工作，慌忙火急赶了回来，也想在这里搞块门面房的地基。由于租金没有协商好，正与那个土地的主人争论。恰好被路过这里的齐先枫看在眼里，问了他几句，话语中还有点火药味。这人也是个不信邪的暴脾气，他走南闯北，几次还上批判台也没当回事，依然我行我素，就忍不住与齐先枫冲撞了几句。齐先枫知道这个人的来龙去脉后，好不得意，总算又抓住了一个把柄呢，对这个人的处置，他只对章吉帮悄悄说了几句：“这个事一定要调查清楚，你看，来这里做生意的都是些什么人？刚才这个人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安份守已的人，一贯在外流窜搞投机倒把嘛，在这里为那些人搞开放会干什么好事来，会严重破坏我们社会主义经济秩序。以后肯定还会有许多不法分子流窜到这里来，抢占地盘，说白了，又想搞资本主义那一套。这种人怎么能放任自流，要狠狠打击嘛。其他那些做生意的，估计也不是安分守已的老实农民，都要作个调查，动员他们回村里参加农业生产。不听劝解的，要组织民兵抓一批。”

    章吉帮说：“暂时还不宜抓，听说这事是孟觉豪支持他们干的，还为他们奔波办了营业执照。牵一动百，今后还会要追查到工商部门。”

    齐先枫问：“有多少人办了执照，要摸个数来。”

    “这个……那要问这些店户。有的办了，有的还正在准备办。”

    “好家伙，工商所也开了这个口子，回去我要问问邵所长，看办营业执照是谁批准的。不管办了多少，这个地方谁也不准开店。”齐先枫说完又顿了顿脚，“全是瞎胡闹了。不看了，不看了，越看心越烦，去下一个村吧。到洪部长和你办的那个点上去看看吧。我不相信那个地方的群众就没点觉悟，也会跟着瞎胡闹了。”

    “那里离这里不远，只十多里。开船到那里更快。那就都上船吧。”

    章吉帮就忙不迭传达齐先枫的指示，一干人又急忙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