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就为说清楚

    孟觉豪以急行军的速度一路跋涉，不觉又走了二十多里，总算看到区机关干部那栋宿舍楼里的灯光了。这条路自从他调到阁老乡后，就来来回回徒步不知走了多少趟。每次区里开会，由于不通车，只有一条简易公路，除了骑单车，就只能靠步行了。后来有了手拖之类的小农用车，遇上运气好，可以搭一截便车。孟觉豪在学校时就喜欢步行，对走路还挺感兴趣。有时既使有便车，他也不搭，也不骑单车，二十多里地，一个急行军，只一个多钟头就走到了。晚上走路，还很凉爽，他也就走得更快了，到区公所的时候，那些干部才刚刚吃完晚饭，洗完澡，三三俩俩搬把椅子走到禾场坪里纳凉来了。

    有几个出来得早一点，在那里坐下已聊了一阵天。其中一个孟觉豪一听就很熟悉，那是齐先枫，他正拿着一把芭蕉扇，边扑打边在同坐在他身边的几个干部说着白天几个村民来区里闹事的事。手舞足蹈，还骂骂咧咧。

    “想不到这孟觉豪还有这一手呢，临走还暗地操纵这一伙人来闹。你还想不想继续工作？想，你就老老实实反省检查嘛，鼓动这么多人来闹，就会放你一马？想得也太天真了嘛。吉帮，你打电话问了洪正清没有？孟觉豪到底跟他去了巴山垸没有？”

    章吉帮把椅子向齐先枫挪近了些，说：“怎么没打电话，他说孟觉豪半路上就向他请了假，说要回乡政府一趟，还有点事没处理好。”

    齐先枫就气愤地骂：“你看，你看，原来是他半路上放他跑了。难怪这些闹事的人说，他们要把孟觉豪抢回来，看谁敢把他押到巴山垸去。他们一口一声要孟觉豪回阁老乡政府来，说不定他就藏在哪个村子里呢。要好好查查，严厉打击。这个洪正清呀，平常看他像个黑脸包公，软硬不吃，偏在对待孟觉豪的问题上，有些心慈手软。要他到阁老乡刹刹那股分田到户的歪风，他最后睁只眼闭只眼。对男女作风问题好像又疾恶如仇，对孟觉豪这次也没客气，想不到要他带孟觉豪到巴山垸去，半路上又让他钻了空子。他回阁老乡去干什？乡政府那一摊子已交给钟力农了，还要他去干什么？还不是就是想利用他在阁老乡的影响，挑动一些人来闹事，好逃避对他的打击处罚。狗日的，简直是想疯了。”

    齐先枫越说越来气，越来气声音越大。最后竟然吩咐：“吉帮，你再打个电话问问，看孟觉豪是不是已到了巴山垸。到了，就要加强对他的监督，一边参加防汛抢险，一边深刻反省。没有到，就通知派出所去几个民警，马上开车赶到阁老乡去，把他抓回来。像什么话，你以为你还是在当书记，可来去自由？你现在是在隔离审查嘛。”

    正说得唾沫四飞，突然听到外面一声喊：“齐区长！你不要大动肝火了，我现在已经来了。我不会跑的，也没有挑动群众来闹事啊。”

    齐先枫一楞，定睛一看，前面果然立着一个高大的黑影，听声音，明明是孟觉豪嘛。就问：“是孟觉豪？怎么这时候来了？”

    怕认错了人，还打燃了手里的打火机，伸到孟觉豪面前照了照：“是谁在开玩笑？我倒不信孟觉豪敢这时候跑到区里来。”，

    孟觉豪大声说：“不是孟觉豪是谁？谁还敢冒称我不成？我站不改姓，坐不改名，你好生看看，到底是不是我。”

    “哦！是的，没错。你这时候怎么赶来了？为何不到巴山垸去？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来说清楚那件事。”

    “说清楚？你能说得清楚？我晓得了，万佑云已派了几个人到我这里来闹，口口声声一定要把你留在阁老乡，不留又如何如何，凶悍得很。我说留与不留这是组织上考虑的事，与你们有什么相干？你们有什么权力在这里闹要把他留下来？你们以为这一闹就会听你们的？那伙人见我来硬的，还说要带人到市里去闹。我把桌子一拍，好大的胆子！再闹，就喊派出所的来抓你几个，看你还敢不敢闹。我还问了，这事是不是万佑云同孟觉豪背后串通好了指使你们来闹的？如果是，我要开除她的支部书记。我正要明日派人去调查呢，你来了好。是他们放你出来的，还是你自己跑出来的？”

    “这个……这个……”孟觉豪不知如何说好，突然吱吱唔唔，最后只好说，“其实他们也是出于一种好心，想留我在阁老乡多干几年，多为他们办几件实事，没别的目的。为这事我特地赶到区里来，就是想说清楚这件事，也不要再追究他们了，说清楚后我马上就赶到巴山垸去。”

    齐先枫看了看表：“说得容易，这么晚了，你还能赶到几十里路外的巴山垸去？黑灯瞎火的，一没车，二没船。不过赶去也好，那里防汛已很紧张了，洪正清同志打电话来说，那里一个闸子出了点问题，如不修好，会造成极大的隐患，正在派人抢修。第三次洪峰马上就要来了，水位早已超过了警戒线，离堤面只有不到二尺高了。必须全力以赴保住大堤，不能再倒第三次了。市里田书记早把了信，人在堤在，如果垮了，不但我脱不了干系，区乡干部都要追究责任。你要去，就赶快去吧。这也是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在防汛抢险的同时，你还要作出深刻检查，今后来不来阁老乡工作，就看你这次的表现了。走吧，别碍了。”

    孟觉豪本想就自己的问题再申辩几句，见他像赶苍蝇似的不停向他挥着手。知道齐先枫也不想再看到他。有好多次，就因为在分田到户，搞责任制这个问题上，孟觉豪毫不相让，振振有词同他针缝相对，发生过争执。孟觉豪得理不饶人，每次都把他驳斥得张口结舌，理屈词穷。所以每次见到孟觉豪张口要跟他说话，他就条件反射般感到头疼。他知道，今晚如果同他辩驳，他又会占不到上风，就不停向他挥手，想早些把他赶走，走得越快越好，眼不见心不烦。

    孟觉豪这次倒没跟他争辩，只说：“走，我当然会走，不会赖在这里的。我只是先说清楚，你们不要再找万佑云他们的麻烦了，也不要派民警去那里抓人，事情都由我来负责。”

    “好！好！你走吧！走吧！抓不抓人是派出所的事，你只管去搞好防汛、写好检查就行了，走吧！”齐先枫皱起眉毛，仍然像赶苍蝇似的挥着手。

    “你不要赶，我会走的，我马上就走。”孟觉豪一路走来，已经又饥又渴，本想喝口水后再动身，见齐先枫一次又一次厌恶地向他挥手，还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不由怒火直冒，忙提起行李转身就走。

    “慢点！这时候了，你还能赶到巴山垸去？今日就睡在招待所，明天一早去吧。”

    区宿舍二楼突然有人高声大喊。孟觉豪一听，知道是区委书记赵世杰的声音。就说：“我能走，无轮如何我也要赶到巴山垸去。”

    “要不，我喊一部车送你一下。”赵世杰连忙下楼，在走廊里大声喊，“王秘书，区里开小车的小张你喊他一声，要他开车送送孟觉豪。”

    王秘书说：“小张他妈病了，送医院去了，下午开车回家后，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赵世杰就顿脚骂起来：“真是乱弹琴，我早跟他讲了，防汛抢险这么紧张，区里就这么一部小车，我们随时要去大堤上看看的。他送他妈去医院，也不要这么久啊，这时候也该回了嘛，你赶快打电话把他催回来。”

    孟觉豪忙说：“算了，赵书记，也不要催他了，到巴山垸不过二三十里地，我能走。以前我在学校搞军训，一天走一百多里是常事。就当我又搞了一次野营拉练吧，我保证不要两个小时就能走到那里。”

    说完就跑到厨房，拿起瓜瓢在水缸里舀一瓢水，咕嘟咕嘟灌下肚，用手抹抹嘴巴，说：“我现在就走，也不要坐车，我这两条飞毛腿来一次急行军，比起你们那部烂吉普车慢不了多少。”

    说完就背起行李，扭头就走，一会就消失到茫茫黑夜里了。

    赵世杰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干部倒是个好干部，干什么事都雷厉风行，再艰巨的任务，也完成得漂漂亮亮，从没落过后。就是脾气太犟，认准了的事，几头牛也拉不转。就说搞分田到户这件事吧，开头他也想不通，也反反复复苦口婆心劝他好好考虑，别出这个风头。你还年轻，前途还大得很呢，千万不要在这个问题上跌了跤子。不想他偏不信邪，在阁老乡刚一上任，就大刀阔斧，二话不说把全乡的田土、山林全分到了户，全部搞起了责任制承包，那个胆子呀真有一天大呢。连市里的田书记都感到震撼了。当赵世杰把这件事向他反映，问是不是要采取措施制止时，田书记说，先看看，别忙着表态，他也就忍了。倒是那个像火药罐子一碰就着的齐先枫像发了疯似的左看右看孟觉豪都不像个正常人。像在那里搞歪门邪道，他所说的那一套改革的理论也像是异端邪说，非要把他整垮不可。加上还有那个男女作风问题，让他抓到了把柄，他还会放过他么？

    正想着，又听到王秘书喊：“赵书记！小张听到我的电话后，已把车开过来了。这时候了，你要车到哪里去？是不是要去巴山垸看水情？”

    赵世杰说：“你赶快要他开车去追孟觉豪，把他送到巴山垸去，他刚走不远。”

    一声喇叭响，一束雪亮的灯光照过来，小车风驰电掣般朝公路上开去了。

    157    车行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