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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百六十二章     水退之后

更新时间:2023-04-02 07:27:19 | 本章字数:4664

    162    水退之后

    水位退下去一尺多之后,就像在那里定格了似的,迟迟再也退不下去了。有人说,水没有真正在退,退下去的那一尺多水是因为湖区刚倒了一个垸子,水都灌到那个垸子里去了。是真是假?难以判断。也不足以为怪,洪水季节,倒几个垸子是常有的事,也引不起人们的惊奇。在这危急时刻,自己的垸子尚且朝不保夕,还能去管别人的?巴山垸此时正摇摇欲坠,说不定某时某刻突然就倒了,人们不能不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孟觉豪同洪正清这一向日日夜夜都在大堤上疲于奔命,俩人都有病,洪正清心脏病时常发作,人一心慌、激动,特别是妻子王菊花吵吵闹闹又找上来时,他就心慌气短,胸口发闷,立刻就像要断气了,就忙不迭掏出藏在上衣口袋里的救心丸来吞服,这才平缓了些,又可以继续战斗了。因整日在大堤上风吹日晒,他那本来就像黑雷公似的脸,就愈加黑得像个非洲来的黑人土著。一个还不到五十的汉子,一下就像成了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尽管一天下来,一身累得像散了架,但由于那个像幽灵似的章吉帮总是冷不防常从不知什么角落里钻了出来,常来查问孟觉豪反省交待情况,督促洪正清要抓紧,左市长、齐先枫又在催了。洪正清看到孟觉豪带病坚持参加防汛抢险,连药也是带到工地上服用,人也拖得像变了个样,怎还忍心去逼他写反省,就想敷衍了事,等防汛过后再说。见洪正清口里虽说得硬,实际上却拖着鱼不动水不挪,那个幽灵般的章吉帮总要在这时使出一些鬼招,把他家那个母夜叉又使到工地,气势汹汹又来找洪正清算账。白天找还有人帮他挡,夜晚趁他睡时来闹,就已使洪正清的神经近于崩溃了。只好耐心跟孟觉豪做思想工作,要他多少也写一点,不能老是总写些发牢骚的话呀。看,他现在为这事也搞得昏头昏脑了,不逼孟觉豪写吧,王菊花就像是幕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作她,总是准时准刻出现在他面前,令他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向孟觉豪说了,反省的事,你也放松不得。每天只等孟觉豪收工回来,他前脚进门,他后脚就跟了进去,先谈防汛抢险,谈近段的工作,转弯抹角谈了一阵,这才言归正传谈到反省这件事上来。要他多少也写一点,不然如何过得关?你以后还要工作的。老是这样犟着也不好嘛。齐先枫几乎每天都打来一个电话询问,市里三级干部大会马上就要召开了,对孟觉豪也会要作个处理,反省交待得不清楚,他的去留问题就很难说了。不要以为他参加防汛抢险了,就不过问他的问题了,他来巴山垸的主要目的还是要他交待问题嘛。洪正清首先是汇报了防汛抢险情况,然后才吞吞吐吐谈几句孟觉豪写反省的问题,说写是写了,每天他也像普通劳动力那样挑泥巴、搬器材,累得汗巴水流,病得倒在工地上,爬起来又干,只差没把命搭进去了。怎好意思还逼着他写反省?免不了也向齐先枫发点牢骚,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你能断定他的改革错了?他同成小妹就真的强奸了?既然强奸了,成小妹为何还对他那么亲密?还矢口否认了强奸一事。齐先枫听了,就一声冷笑,说,老洪啊,你又在犯右倾错误了,孟觉豪的问题我早把了信你,那不是个小问题,那是个路线错误,大是大非问题,思想作风问题,你如果在这件事上仍然把关不严,不但要害了孟觉豪,而且你自己也要犯极大的错误。洪正清听着听着,又怒气冲天,把话筒一搭,大声说,你们把他关到区里去反省吧,我现在只能管防汛抢险,我管不了那么多了。齐先枫也在那边把了硬信,你洪正清也是区委之一,你对这事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管成小妹承不承认,她签了字就是板上钉钉了。二十大几的姑娘了,谁还会私设刑堂逼迫她签了?她反悔也很可能是孟觉豪又使了新花招,同成小妹串通好了。如果是这样,就更应该查了。说一千道一万,齐先枫又反复说了这个事的严重性,孟觉豪思想深处的毒瘤还没有挖出来,这个事绝对放松不得。如果放松了,对他宽容了,就是对人民的犯罪,你洪正清对这个事是有重大责任的,区委把这个有严重问题的干部交给了你,是要你帮助他深刻作出反省、检查,以后好轻装上阵。谁料你只管了防汛抢险,而出现在干部思想深处的险情你就放任自流了,这要不得呀。害了他也会害了你自己嘛。洪正清一听,不觉就紧张起来,仔细一想,自己这一向确确实实只重视了防汛抢险,在对待孟觉豪华的问题上是右了些,还优柔寡断,只看到了防汛抢险严重的一面,忽视了一个有严重问题的干部的思想改造,实际上是害了他。这样一想,就又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分外重了,虽然一天下来,浑身像散了架,在心里不得不暗暗提醒自己,防汛抢险暂时可以松口气了,接下来可以对孟觉豪采取一点严厉措施了。

    这天,他等孟觉豪刚从工地回来,就紧跟在他屁股后头,走进了他的房间。

    孟觉豪见屁股后头总有人跟着,还有一双严厉的眼睛在时时注视着他,知道他的来意,也有点烦,想将他拒之门外,但看到洪正清那副认真严肃的模样,不禁为这个忠于职守的老干部暗暗叫苦。每日他也泥一身水一身跟大伙一同在大堤上跑来跑去,没停歇过呢,这阵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偏又像鬼使神差一般跟在他屁股后头进了屋,转弯抹角逼着他写反省。不写他就死死盯着,还走过来把那刀材料纸反复看了看,翻了翻说:“快些写吧,写好了,马上就交区里。有什么问题全写出来,毛主席不是说过,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还会把你一棍子打死?你还不到三十岁,前途还大得很呢,就是犯了一点错误,只要改正就行了嘛,人谁不会犯点错误。写吧,这纸好不好写?不好写,我派事务长老张去买菜时跟你带两刀好点的来。”

    孟觉豪只好敷衍他说:“好写,好写。这几天人搞累了点,这阵还不想动笔,你回去休息吧,我等下会写的。”

    “我这阵还不想休息,你写吧,我看着你写。”洪正清并不动,抽出一根烟,吧燃后,就坐在他旁边等他下笔。

    孟觉豪见他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笔,非要看他动了笔才放心,就苦笑一声,只好拿起笔,刷刷地写起来。字写得很潦草,洪正清眯着眼左看右看,始终没看清到底写的是什么,就指着里面一条字问:“这行字是写的什么内容?你说给我听听。”

    孟觉豪说:“这是写的我在工作上犯有急燥毛病,以至做了些对不起党,对不起群众的事。下面还要分一二三条,甚至七八条呢。问题太多了,我只能一条条写。洪部长,你先回房里去休息吧,等我写好了再来向你汇报。”

    “好,这样写可以,只要你写了我就放心了。”洪正清终于点了点头。也放心地回自己房里睡了。

    一连好几天,洪正清每次来看,孟觉豪确实在写,也听到孟觉豪向他汇报了所写的内容,虽说得并不具体,特别是他极为关心的男女作风问题,只简单地一笔带过。就交待了几句,这个问题一定要写清楚点,比如具体地点,时间,有过多少次都要写清楚。孟觉豪说,都在纸上写得一清二白了。洪正清要看,孟觉豪说,字写得潦草了点,他还要再誊写一遍的,等誊写清楚了再看吧。洪正清也只好点了点头。

    这样胡弄了好几次,都蒙混过了。孟觉豪本想等防汛抢险结束后,他要去一趟市里、地区,亲自找市里田书记谈谈,也去地区找有关领导,他不相信就没有主持正义的领导为他申张正义,他相信会有的。市委田书记对他搞责任制虽没大胆站出来表示支持,但也默认了可以尝试,先看看再说。并且他同成小妹商量好了,只等防汛抢险一结束,他们就马上去领取结婚证。把这些事办妥了,谁又敢说他是男女作风问题?他算了一下时间,在巴山垸顶多不过七八天时间而已。暂时就只求蒙混过关,先骗骗洪正清吧。以后他一旦明白了事情真相,是会谅解他的。

    但正在这时,那个幽灵章吉帮又出现了。

    章吉帮在食堂正在吃饭,洪正清匆匆从闸子边赶回来时,他把洪正清又悄悄拉到一边问:“孟觉豪没同你一道来?”

    “你老问他干什么?他也去了闸子边,那里又出现了新情况呢。几个漏眼上次没堵好,这次又在漏水了,而且水比上次还大,他也急得跳,正在想办法呢。”洪正清瞄了一眼这个像幽灵般的瘦小个子的后生,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也不管他,说完就去端饭。

    “他没跟你一起来?”章吉帮跟在他后面又问。

    “他昨晚又在闸子边搞了一晚,天亮才回,这阵正在房里睡呢。你有什么事,就快说,我的事多呢。”洪正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区里要看他写的反省材料呢,今晚能不能拿到手,我送到区里,明天要送市里去。”

    “我怎么知道呢,他每天都在那里写。这几天防汛这么紧张,刚刚水退了一点,闸子边又出了问题,他也急得上窜下跳,我怎么好去催他。他也好辛苦,白天要防汛,晚上那么一点时间,也不能好好休息,还要逼他写反省。有时堤上出现了紧急情况,他也要赶忙赶到堤上去,同大家一起挑泥巴,查管涌。你能忍心还逼着他写反省?”

    “这是区里的指示,是左市长一再强调要办的事,孟觉豪的材料今晚就要交上来,齐区长说交不上来,他不好向左市长汇报,我有什么办法。”

    洪正清就把饭碗对桌子上狠狠一顿,大骂:“真是瞎胡闹!这个时候了,防汛抢险这么紧张,他们还逼着他写反省,他现在是全身心投入了抢险呀。好吧,等我吃完饭,我去看看,写了就交给你带去,你也别再像个幽灵样常来骚扰了。防汛也是大事呢,堤倒了,你们还管不管?别老是只抓住别人的那点屁事不放。”

    章吉帮只阴阳怪气笑笑。

    洪正清就一声长叹;“我也没办法了。觉豪,你也只能认了。”

    三扒两揽吃完饭,就连忙跑到孟觉豪睡的那房门口,大喊:“觉豪!觉豪!还在睡么?你那东西写完没有?”

    里面没人答应。洪正清推开虚掩着的房门,桌子上还亮着一盏煤油灯,那刀纸和笔还放在书桌上,人却没见了踪影。再看床上,床上只凌乱的堆着一些衣物,床上也空无一人。

    洪正清有些光火,这个时候了,他又跑到哪里去了?他拿过桌上那刀纸,翻了翻又新写的那十几页,不看则罢,一看,不禁又怒火直冒,这哪儿是写的反省、检查,分明全是为自己狡辩,为自己鸣冤叫屈嘛。有关同成小妹的男女关系问题,也只轻描淡写说自己认为因把她当了恋人,结婚只是迟早的事,就感情一时冲动,作出了一些出格的事,以后无轮如何要克制些。但他对成小妹已有了承诺,以后是会对她负责到底的。只等防汛抢险一结束,就言正名顺同她把手续办了。这是什么检讨、反省?洪正清把那刀纸狠狠对桌子上一甩,就怒气冲冲走出了门外。

    外面,章吉帮正等着要材料,见洪正清空手走了出来,就问:“他还没写?”

    洪正清说:“写是写了,但还没有深刻的认识,全是一些为自己申辩的话,你拿去也没用。”

    章吉帮有些失望,两手一摊说:“坏了坏了!那要我怎么回去向齐区长交差?我在这里等了好几天了,齐区长在那里发火呢。今天无轮如何要把他喊回来,今晚一定要他写好,我不能再等了。”

    “你不等,就回去吧。”洪正清也没好气,“我总不能拿着他的手写吧,他也没专门待在屋里写反省呀,天天也泥一身水一身,还带病天天参加防汛。哪像你,整天这里转,那里窜,这几天听说还窜到我家里去了。你同王菊花说了些什么,她这几天像发了疯似的常窜到我这里来吵闹。”

    “我……我哪里……”章吉帮就叫起屈来,“洪部长,你家我去是去过,我也是为你好嘛,我几次批评王菊花,劝她不要吵吵闹闹了,这也有错。”

    “好,好,我不说了。这事以后我会调查清楚的,我总觉得这一向王菊花的情绪很不正常,比以前还闹得厉害,总像她背后有人在煸阴风点鬼火。有什么事,你可不能瞒着我。”

    洪正清紧紧盯着章吉帮,不信任地摇了摇头。见章吉帮哭丧着脸为自己申辩,也不好再追问他,就说;“你等等,我马上去找孟觉豪。天已黑了,我估计他这阵又去闸子边了。水已在慢慢消退,大堤上已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但那个闸子又出现了新的问题,那几个小漏眼又在漏水,而且水越来越大,不抓紧堵住,又会出现大问题。孟觉豪正急着这几个漏眼,他怎能安心坐在屋里写反省呢。我马上就去把他喊回来,外面就是天塌下来了,我也不要他出去了,就坐在屋里写反省,让你去交齐区长的差。”

    说着就打着手电,气冲冲地往闸子边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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