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六六年夏天，一场感撼人心史无前例的社会群众运动席卷全国。从大城市向辽阔广大农村迅速蔓延开来，学校里成了首当其冲的地方。铺天盖地的政治舆论还有横幅标语随处可见。罗青是抓教学的好手业务能力很强，他在数学上有建树，载誉国内外。学校里个別人与社会一些勾结矛头直指校长和罗青。学校里己全面停课整顿，火药味气氛越来越浓。

    这天中午，雅姿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走着，走着，突然，班上几个同学拦着她的去路;’’罗雅姿你是坏蛋的女儿，你爸是走资派。’’雅姿一听别人骂她爸是坏蛋，心里急了虎着脸回击说;’’我爸不是坏蛋，他是好人。你们爸是大坏蛋。’’雅姿不示弱对前来找岔子的同学摆开架势。但她毕竟是个小女孩势单力薄，对方人多势众，其中有个顽皮的小男孩，他上前拉着雅姿的书包;’’你这个右派的女儿，你爸不是坏蛋谁是坏蛋？’’几个同学围着她骂她爸是个黄埔军校的国民党坏蛋，还向她吐着唾沫。她本来是班上年纪最小的学生，挣扎不脱张铁柱的纠缠，便急了与男生撕拽对骂，但她哪里是比她高大张铁柱对手？却也不愿服输。

    ‘’我爸不是坏蛋，呜，呜。’’她哇哇地大哭起来。这时，对方伙伴同学见她哭了，对欺负罗雅姿的张铁柱说;’’铁柱放开手，让罗雅姿走吧。’’张铁柱才松开手笑呵呵地背着书包像撒开腿的兔子，与他一道几个同学追随他嘻哈哈地而去。留下雅姿满脸委屈的嘤嘤哭泣声。

    罗青从学校食堂打着饭菜回来，等着女儿回家吃饭，他等了一会儿不见女儿回家，看了下手表心想，平时女儿按时回家今天为何迟迟不归？便感觉不妙迅速跑出去，他焦急地往女儿学校而来，他健步如飞走到半途上远远地望着女儿背着书包，低着头慢吞吞地踽踽独行。他连忙奔上前急切切地问;’’乖女儿今天怎么回家这么晚？’’雅姿抬起头两眼泪汪汪不作声。他见女儿一定是受到什么委屈，便接过她背上的书包拉着她的手关心地说;’’是谁欺负我宝贝的女儿？还是在学校受到老师批评跟爸说说。’’他抹净女儿脸蛋上的眼泪。

    ‘’是张铁柱等几个同学骂你是走资派，欺负我。’’她小声地嘀咕着。

    ‘’哦，是这么回事，我雅姿乖女儿，聪明机灵不要把同学闲言碎语放在心上，不理他们赶快回家吃饭吧。’’雅姿拉着爸的手忘记了同学对她的屈辱，蹦蹦跳跳地回到家吃中饭。

    这场运动中，罗青的身体和心灵受到了摧残。这一天他被几个红卫兵带走，折磨了一顿，他回家时拖着疲惫的身子满身的伤痕回到家。伶俐乖巧懂事的女儿依偎在爸怀里，用小手抚摸着爸的伤痕和瘦削的脸庞眼泪汪汪;’’爸，那些坏蛋为什么要这样对你疼痛吗？’’

    ‘’不痛，孩子你认为爸是坏人吗？’’罗青佯装笑脸轻轻地摸着女儿脸蛋问。

    ‘’爸是好人，那些坏人批斗你和徐校长，他们都是一群豺狼。’’她擦着爸挂在脸庞上泪花。

    次日早晨，学校里闹哄哄的，一群学校教职员工围在校长室门前议论纷纷，伤悼不己。原来是徐校长经不住打击和折磨，不堪忍受耻辱而用一根绳子昨夜结束了生命，勒死在办公室椅子上。一个一心一意办学，处处替老师着想的教育专家却经不起残酷的摧残和折磨，他却用这种自卑无可奈何办法，含恨永远告别了与他同甘共苦的同事和战友。学校里正义的老师和员工义愤填膺气愤地说;’’我们大家团结起来，绝不允许社会上一些闲杂人员，不学无术的混混来学校胡闹，迫害学校领导和老师，可怜徐校长就成了牺牲品。’’学校教职员工群情激愤，纷纷斥责那些来学校闹事的造反派扰乱社会冶安，无中生有，造谣生事，进行人身攻击。徐校长自缢的冷冰冰血淋淋残酷的事实，给全校教职员工心里震动很大，特别是知识分子人人自危。一大批主持正义的教职员工团结起来了。他们不容忍那些打着’’革命’’幌子，欺压迫害无辜的教师和干部。他们也迅速组织起来，维持学校秩序，围攻对外来所谓造反派，双方拔剑弩张，眼看一场双方武斗展开。县武装部得知消息，开来了一班荷实枪弹全副武装战士，震慑了双方动武，把从外面串联来到一中几个跳梁小丑带走了，学校师生拍手轻快。

    学校里被造反派胡闹，彻底搅乱了学校的教学秩序，徐校长猝然自缢而亡，对罗青也是－个致命打击，他失去了一个良师益友。他也心灰意冷，斗志消沉。他若不是眼前有个小女儿，是他全部的精神寄托，比他生命还重要。他现在常常受到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社会恶势力骚扰，自身难保。愧对年轻貌美死去的妻子，他对小女儿都无能为力保护，还让小孩为大人担心，真是惭愧。徐校长含恨九泉，他与徐校长被一块受到侮辱折磨，摧残，那天，他与徐校长单独囚禁在阴暗的小屋里，徐校长关在隔壁。那伙关押他们的造反派对他进行逼供，要他交代在黄埔军校读书时的罪行，污蔑他只培养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资产阶级应声虫云云。还对他施以暴力，他只有忍气吞心。可想而知，那些丧尽天良的社会渣滓对老校长也没有手下留情。他万万沒有料到一位受人尊敬德高望重自己领导长者，不堪凌辱和折磨就以这种方式了结自己，真是可悲可叹。

    罗青心灵和身体受到摧残，他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自造反派来学校闹事，徐校长与罗青就被边缘化坐冷板凳。学校里人心涣散，乱成－团糟。徐校长猝然走后，还被扣上畏罪自杀的帽子，老师敢怒不敢言。然而，在这特殊年代非常时期，罗青也只能委屈求全。他肩务将女儿抚养长大，以慰地下素凤英灵。

    雅姿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她沒了妈妈，却不能再失去爸爸。她看到爸爸被坏人推推搡搡押走，她怕爸爸被坏人欺负，她连忙锁上门哭哭啼啼追上去，拦在坏人前面撕心裂肺哭叫;’’叔叔，你们不要把我爸爸带走，我从小就沒有妈妈，我和爸爸相依为命。’’她时凄厉哭喊声，引来围观的教职员工，有正义感的教职工纷纷站出来主持公道;’’你们还有没有人性，他的女儿这么小，赶快放开罗校长。’’群众围着来学校抓人的社会混蛋。众人拾柴火焰高，众志成城。那伙浑蛋见势不妙，放开罗青灰溜溜的跑了。

    雅姿两次奋不顾身挡在爸爸前面，她不畏强暴，小小年纪胆气过人。她在爸的眼中就是小福星，也是他心目中的希望。他相信社会的动乱，外行领导内行不要文化知识，这是倒行逆施的，与社会科学技术发展，生产力进步是相悖的，终究会拨乱反正。让那些自不量力跳梁小丑拙劣表演被人民唾弃，绑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他带着女儿在家读书，传授中学数学知识。还对孩子严格要求，教育孩子做人爱国道理。雅姿年纪虽小，聪明懂事，通情达理。她的颖悟性高，课本知识－点拨就会。但罗青知道女儿是他的骄傲，她秀外慧中，女中奇葩。然而，在这特殊社会历史阶段，他爱莫能助保护不了女儿，还常让女儿担惊害怕，在她幼小心里造成生活阴彰。他的心里常常感到内疚自责。叹人不逢时，命运多舛。他每当更深夜静，女儿睡着吋，他的脑海里翻腾着，又想起远在北京的汤美琴，不知她受沒有受到伤害？她母女过得好吗？她的父母能否难过此劫？还有自已的妹妹罗娟，她在同济大学任教，屈指算来也有半年没有与他写信取得联系，他心里负着重重牵挂。但这些惦记又有何用？杞人忧天，自己爱女承欢在膝前有时他都无能为力庇护她。

    这一天，刘素芳从南京回家探亲，她也己经三年有余没有回家看望母亲了。她虽然早就知道罗青家庭不幸，堂姐素凤分娩不幸逝世，丟下三岁的女儿，她无比同情和惋惜。这次回到家就听到恩师罗青在一中成绩斐然，受人嫉妒常常挨批斗受侮辱，身边还带着个七八岁女儿。她决定去看望姐夫，把侄女视为己出带回南京。她在一家军工保密单位工作，这次运动没波及不到她们。她决心已定，她回家笫二天就来到学校，一见面她见罗青今日非往日，面容憔悴苍老了很多。脸上胡须未剃，头发也蓄得老长，穿着的衣服上还有两个破洞，今非昔比判若两人，她看到这一幕心里酸楚楚的，也忍不住泪水簌簌。她怕自已失态矜持庄重地连忙用手帕把泪水抹净。素芳与罗青对视－眼，素芳的突然造访，罗青有些不知所措又惊又喜;’’素芳赶快坐，哪天回来的？’’他挪过椅子，倒了－杯水递给素芳。

    她坐下来喝了一口水，目光四顾，语言轻柔地回答;’’昨天回来的，姐夫你现在过得好吗？’’罗青苦笑着;’’让你见笑了，自你姐姐去世后，一晃四年了，父女相依为命日子能过好吗？’’他凄然地苦笑着。素芳怕引起姐夫的悲伤岔开话题;’’雅姿呢？’’眼光四处找孩子。

    ‘’这孩子刚才还在这里读书写字，到外面玩去了吧？婶婶身体好吧？’’罗青望着这位昔日的女生，她现在显得成熟的女性，她剪着齐耳的短发，上穿一件短袖白色衬衣，下面围着－条黑色裙子，大大的眼晴里双瞳剪水，庄重大方。他看到素芳就想起与她同龄堂姐素凤，在他下放到农村寂寞无助时，她走入他心灵荒漠的世界，用她的柔情温暖了他冰冷的心。他与素凤携手走入二人婚姻世界，诞下了女儿雅姿。正当他们－家其乐融融过着温謦的生活，素凤又怀孕了，孩子是宫外受孕，分娩时却误了最佳送医院时间，医院里设备简陋落后，她死于血崩一尸两命。这对他打击很大，若不是女儿雅姿给予他希望勇气，他将一厥不振。然而，生活总要过，素凤也不愿看到她消沉颓废，学校繁重的教学工作离不开他，还有年小聪明乖巧的女儿是他的精神支柱，他不能倒下要勇敢地面对，他从悲伤的生活阴霾中走出来，陪伴女儿一天天茁壮成长到现在，实属不易。

    世事难料，这场突如其来的政冶运动，使他如漂泊在迷茫的大海上一叶无桨的小舟，他不知飘向何方到哪里上岸？他保护不了自己亲生女儿，他感到困惑，落寞，失望。

     素芳的突然造访，让她看到自已这副落魄潦倒模样，他感到尴尬又无可奈何。

     ‘’姐夫，我这次来特地看望你和雅娑，这场运动己深入到全国各行各业，我想’’她说到这里话又咽回去说不出口，低下头眼光瞟向别处，若有所思。

    ‘’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自从你姐走后，我这个家也不像家了，你侄女还那么小，学校的教学工作我要抓，若我不挺起脊梁骨放松一丝，有些老师就会放松－丈。唉！’’他这声轻叹包含了无数委屈和无奈。

    ‘’我也听说了，你与姐非常恩爱，但她已经过世几年丁，已成为不可挽回的事实，你也不要耿耿于怀。我回家就听到各种传言，徐校长经不起人格侮辱而自缢，而你也受其害。这场运动对你会非常不利，特别会影响雅姿的成长，我看在恩师和姐妲份上，欲把你女儿带走由我监护，等这场运动过了，你接回也行，不接回就落户到南京。’’刘素芳说出目的和想法。

    罗青听到素芳要把女儿带走，避免她小小年纪在受到伤害，这是庇护她的上上之选。却他父女情深，心里有十万个不愿意。然而，这场史无前例的大船不知驶向何处，不得而知。他的家庭社会关系复杂，父亲在国民党政府里任过一官半职，而他又在国民政府黄埔军校读过书，现在把过去旧账统统翻出来有理也说不清。他知道自已前途的处境，让女儿留在身边吧，她一定也会被受到牵连和伤害，这是毫无疑问的，此时此刻，要他断然决定，还是难以拿定主意，要征求女儿的意见。

    ‘’你这番深情厚意，让我万分感激。但是，我还要与女儿商量一下，她毕竟也有七八岁了，若她不愿意去，你这用心良苦又白费了。等我与她沟通做做她的思想工作，使她心甘情愿跟你高兴而去。’’罗青坦诚与素芳协商。

    ‘’那也好，毕竟你与她相依为命多年，我怕影响她身心健康成长，才出此下策，并不是要割断你父女之爱。’’素芳深情款款地说。

    ‘’素芳你怎么这样说呢？我感激还来不及，光与你说话，远道而来我还没有做饭。’’罗青歉意地说。他欲去厨房做饭。

    ‘’不用了，我坐－会儿就走，你让雅姿跟不跟我去？三天之內给我答复，我在家里只有一个礼拜假。’’她站起来欲走。

    ‘’你远道辛苦而来，不急于走呀，吃顿饭走，也与雅姿见见面，亲近联系感情。’’

    ‘’也好，这孩子我也有几年没见了，长成什么样子我也不得而知。’’她打消走的念头坐下来。’’俩人正谈论着，雅姿一头汗水跑进来，头上扎着两条辫子，秀气的脸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活脱脱地她母亲小时候模样，素芳一见又惊又喜感到很亲切;’’雅姿，你认得阿姨吗？’’雅姿迟疑－下，望着素芳;’’阿姨。’’她甜甜地叫了一声，疑惑的眼光在素芳身上停滞。

    三年前她见过这个阿姨，她还买了很多东西给雅姿。那是她妈死后不久，第一次见到这个阿姨，她突然想起来了点着头，脸上绽开两瓣灿烂的笑容。

    ‘’你认识阿姨就到我身边来。’’素芳的声音轻柔婉转微笑地说。雅姿是个讨人喜欢聪明的小姑娘，立即跑过去小鸟依人般依偎阿姨。素凤非常高兴亲昵地抚摸着她的漂亮小脸蛋说;’’雅姿，你给阿姨做干女儿到大城市里去，那里有许多小孩子玩的玩具，还有公园和好吃的。你愿去不去？’’她抛出橄榄枝吸引雅姿。

    ‘’阿姨，我是想去，但我走了，谁关心我爸？’’她的声音很轻柔又亲切孝顺。

    ‘’你这孩子多么懂事，你爸会自己照顾好自己，你在他身边反而让你爸替你操心。’’

    ‘’阿姨，前面那段日子，那些坏蛋凶神恶煞般抓着我爸和徐校长进行批斗，他们还对我爸和徐校长动手动脚，凶恶之极，他们还弄伤了我爸，徐校长经受不了他们侮辱吊死了好惨啊。’’她说着时，还抽噎地泣不成声。

    ‘’阿姨也知道你你乖巧懂事，心疼你爸爸。’’她掏出手巾替雅姿抹干眼泪。

    这时候，罗青烧开了水提着热水瓶走进来，看到女儿与她阿姨亲近心里暗自高兴。雅姿从小失去母爱，对素芳有种亲近感。她倚靠在素芳身前。罗青给素芳倒杯开水，素芳依然逗着她问;’’你愿不愿跟阿姨去大城市？’’雅姿望了一眼爸，低下头没吱声。

    ‘’雅姿，阿姨特地来接你去南京，你姑姑在上海也离得近，爸爸有时很忙怕照顾不了你，让你跟爸爸受苦了。’’罗青饱含深情地说。

    ‘’爸。’’雅姿向爸扑过来哭出有声，场面十分感人，素芳也感动得泪水盈盈。罗青也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离别之情感染，也难抑制住感情潮水盈眶，他抚摸着女儿的头，这孩子多么懂事啊！她是他掌上明珠，这几年，自从她妈仓猝离世后，父女俩从来就沒有离开过，她是他生命中的唯一。他在这几年里，女儿是他强有力的精神支柱。她是他精神世界里的太阳，月亮和星星。如果谁想在他手里夺走他的爱，他会拚命，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护女儿。雅姿姑姑罗媚曾经也来信，要把侄女接到上海去，却被他婉言拒绝了。他怕妹罗媚保护不了侄女。在这场运动中她也会受到牵连，自身难保。但素芳却不同，她出身贫农根红苗正，而且她是在军队科研单位，受到最高上层保护。所以，他放－百个心，让女儿跟着素芳走，雅姿激动得泪水汪汪;’’爸，您不要赶我走，我要跟着您，不让坏蛋欺负您。’’

    ‘’我的乖女儿，爸不是要赶你走，爸怕保护不了你，阿姨是你妈的妹妹，把你当作自己亲生女儿，你跟阿姨我很放心。’’罗青一边劝慰女儿，一边抹干她的眼泪。’’

    ‘’爸，我跟阿姨走了，您怎么办？’’雅姿突然抬起头瞪着亮晶晶双眼问。

    ‘’你放心，爸会照顾自己，你到阿姨那里去一定要听阿姨的话，爸有时间就来看望你。’’

    ‘’您与我拉钩说话要算数，一定要来看我。’’她拉着爸的手恳求着他。

    ‘’好，这才是我聪明乖巧的女儿。’’罗青给女儿亲了一下，父女俩拉着钩。素芳看着雅姿愿意踉她走，俩人有缘。她连忙对罗青说;’’你把她的课本书籍衣服赶快收拾好，带几件好点换洗衣服就可以了，我就带她走。’’素芳怕她恋着家和爸改变主意，趁热打铁带她走。’’

    ‘’你吃完午饭走吧；这赶得太匆忙。’’罗青殷勤款留。

    ‘’下次吧，家里还等着我呢，你我还客气？赶快把雅姿行李收拾好，我一块带走。’’罗青见素芳用心良苦，态度坚决，只有忍痛割爱，让女儿跟素芳走到一个新环境，将来施展抱负还要说什么？他马上给女儿收拾行李，把衣服和书本放到书包里。

    ‘’素芳，雅姿就拜托你了，这几十块钱你务必收下，以后，你给她两件衣服还有生活用品。’’他把钱塞给她。

    ‘’你说哪里话？放心吧，我把她视为已出，当作自己的女儿相待。’’她断然拒收。

    ‘’这钱很少，权宜你帮她保管，女孩子嘛大了也要点零花钱花，你一定收下。’’罗青硬把钱塞给了她。一会儿把行李都收拾好了，父女俩却依依不舍，雅姿抱着爸;’’爸，我舍不得离开您。’’她又哭了起来。

    ‘’好孩子，你－定要听话跟阿姨走，这－切都是为你好，你以后要把阿姨当作妈，做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他抚摸着女儿的头说。

    ‘’走吧，雅姿听爸的话。’’素芳见父女俩不忍离別泪水湿润了眼眶催促着。

    ‘’走，你跟阿姨去，爸去送。’’罗青背着女儿的行囊，素芳拉着雅姿的手走在前面，一步一步地离开学校，走出学校大门，到了三岔路口。素芳叫罗青不要再往前送了，接过行囊对罗青说;’’你女儿交给了我，你放心。这场运动中你不管受多大委屈，或者多大打击你都要坚强地挺住，请保重。’’

    ‘’谢耐你的鼓励和支持，雅姿就托付给你了，必定会给带来不少麻烦。大恩不言谢，女儿，你想爸时就给爸写信，看看爸和你的照片，那照片放在你的日记本里。’’他说着把脸调向一侧禁不住满面的泪水，她怕女儿发觉不肯跟素芳走，忙擦着脸上的泪水佯装出笑脸;’’好吧，我就送到你们到这里，祝你们一路平安。’’他挥着手。

    ‘’爸你以后要来看我。’’雅姿走了几步又转身扑向爸，哭着喊道。罗青连忙迎上去再次抱起她，抹了抹她挂着的泪花凄然的苦笑着;’’爸一定来看你，你别让阿姨久等了，去吧。’’他放下女儿催促着。雅姿怕自己不跟阿姨走，爸反而担心，在爸受到那些混混欺负侮辱时，她成了爸心里最大的牵挂。那次，那些浑蛋来学校闹事抓爸爸，她冲上前去挡在爸前面不许他们打爸，他们凶狠地把我拽向一边，把我差点从台上摔下来，爸眼疾手快，抓住女儿，才免她趺下台，抱着她怒斥那浑蛋野蛮行径，台下观众声援爸。那些坏蛋才沒敢把爸怎样，雅姿怕给爸带来累赘，所以，她才肯跟素芳走。她放开爸，一步一回头慢慢向前走，他站在那里一直目送女儿走远了。她还不时回过头望着爸，他向女儿挥着手，直至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他突然感到心里－阵酸楚，眼睛模糊一片泪光，连忙坐到路边树荫下，憋在心里易分难聚之情，如放荡不羁的野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他伤心地哭了。自这场运动以来他几次被揪上台受尽屈辱和心身摧残。在观众和女儿面前他没有掉泪，而这次突然送走女儿离开，如割掉他－块心头肉。他恨自己无能，一个堂堂的男子汉，也保护不了自己疼爱的女儿。她母亲过世时，女儿还只有四岁，一晃己经快四年了，这段时光里，他与女儿从来没有离开过一天，女儿就是他生命世界里的阳光兩露，黑夜中一盏明灯，就傢他一双明亮的眼睛。妻子谢世后，他把所有的爱和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然而，这个非常年代，造成不少家庭妻离子散，夫妻反目，骨肉相残。他不能保护女儿，只有让她跟素芳走，以求庇护。

    他独坐路旁偷偷地哭了－会，他知道两人走远了。抹净眼泪站起来，脚步沉重地一步步返回学校。他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学校里被那些浑蛋一闹，人心涣散，各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原本同事相见，亲切打招呼，示意友好，不苛言笑。如今同事都如同陌路，同事彼此相见，熟视无睹，各走各的路，仿佛背后有一双眼晴监视着他们，互相明哲保身。

    罗青悒悒不乐地回到学校，学校里冷冷清清，地面上撒着落叶和废纸。墙壁上还贴着破洞的大字报，到处是一片狼籍。他学校里的办公室也被封了不准进。他习惯地往办公室走，半途上又踅回。他拖着疲惫而又沉重的腳步往宿舍走，满眼里都是女儿的身影。还有过世的亡妻素凤的音容笑貌。妻与他在一中共同生活只有两个月，她怀着孕挺起大肚子把家里的家务做得妥妥贴贴，他下班回到家感到特别的溫馨。她要生孩子了，那天是坐着板车拉去医院的，万万沒有料到，妻子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成了他记忆中一段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

    今天，他的爱女被她的阿姨接走了，带她去南京读书。她小小年纪背井离乡，远隔千山万水离开他，尽管有素芳庇护她，但不是处于这特殊年代，他怎么也不会割舍这份亲情让女儿走，他权衡利弊，与其让女儿跟自己受罪，不如让她脱离这泥潭别受伤害，他才狠下心来，让素芳带她走，他心里在流血，这实属迫不得己之举。

    他闷闷不乐行尸走肉回到家，孤孤单单，冷清寂寞，乖巧懂事女儿也跟阿姨离开了他，只留下他一个孤独悲冷的血性汉子。这是午饭时候了，胃里已闹饥荒，然而，他也懒得动去生火做饭，心里乱糟糟的如团乱麻，此时也不知做什么好，看书，做教案，解数学题？统统见鬼去吧；他哪里有心情去钻研书本中知识？此时，他的心被人攫走了。他精神萎靡地从桌边坐下来，倒了一杯开水慢慢地喝，想起相册里珍藏着他许多美好的记忆。那天晚上，那些浑蛋来家里翻箱倒柜，他得知消息后，把相册藏在天花板的夹层里躲过一劫。他的一些书籍和手稿也被搬走了，还有不少的读书笔记都是他的丰富的科学知识财富积累，他们的野蛮行径搞得人心惶惺，鸡犬不宁。

    罗青从抽屉中拿出相册，这本厚厚的影集里珍藏了他在高中时期，黄埔军校，中山大学等不同时期的照片。还有他的全家照片，黄埔军校毕业照。也有白玉霜，秦珮，汤美琴与他青少牟时亲密的照片．而她与亡妻刘素凤有两张合影照，一张是两人结婚时的照片，另一张是他们结婚纪念日时小家庭全家照，素凤难产溘然长逝后，他带着女儿在照像馆照过一回相，父女俩合影照冼了两张。这次，素芳把女儿带走，临行时，他给女儿一张照片作为纪念。他端详着这一张张照片，都在他心里激起层层涟漪，但有一些照片被岁月流逝已漂白变得模糊，而妻子素凤在他眼前倒下，再沒有醒过来，－晃已经整整三年有余。今天，他又把两人唯－的女儿托付给她妹雅芳。素芳把他女儿带走他乡，他对着照片说;’’素凤，你不会怪我残忍吧，我这个无能的丈夫，面对这一场突如其来暴风骤兩，雷霆万钧般的运动，自己就像漂泊在惊涛骇浪大海上一片断桨的小舟，无能为力保护女儿，我心疼着女儿，为心肝宝贝，实属无奈我才为女儿寻求出路，让她跟素芳走莫跟我受罪。他看到亡妻照片，心里挣扎，呐喊，哭泣，他的泪水又涌出来。

    ‘’咚’’’’咚’’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念，他怕又是浑蛋闯进来，忙把相册收藏好，抹干眼泪才去开门。他走到门边问;’’是谁呀？’’

    ‘’是我，罗校长。’’这熟悉的声音，罗青才放心把门打开。隔壁的李老师走进来，他站在桌旁环顾－下。罗青客气地说;’’李老师，请坐。’’罗青搬过把椅子让他坐下来，接着又倒杯开水。李老师是一中德高望重老教师了。他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文质彬彬，他喝了一口水轻声地问;’’罗校长你女儿去外婆家？’’

    ‘’嗯’’他轻声地回答看。李老师曾径是素凤和素芳的班主任，这场运动中他也未幸免受到冲击侮辱。这段时间学校里清静下来，等待上面｛｛复课通知｝），罗青也清闲下来，耳目也清静了。

    ‘’今天好像是刘素芳来你这里？’’李老师问。

    ‘’是呀，她今天来去匆匆，来不及拜访你，叫我转告代向你问候。’’

    ‘’她有心了，她现在分配在哪里工作？’’他关心地问。

    ‘’[她在南京一家军事科研单位，保密的。’’李老师少坐一会，听到他妻子在喊，站起来告辞，脚步蹒跚地往外走，罗青送他到门边又关上门。

    他把女儿送走了，家里突然如死寂一般沉静。百无聊赖，无所事事。他不甘于坠落，依然－头扎进书里，初衷不改。他重新确定生活坐标，慢慢地从情感的纠葛中走出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他每天坚持锻炼身体，然后，义务地在学校打扫卫生。学校里教职工处于散，懒，瘫痪状态，他再不沉默，大胆地站出来履行职责，维护学校秩序。他就像扎根在高山峻岭上－棵青松，抗击疾风劲雨，不畏九天雷霆，意志顽强，屹立不倒。